平平无奇打铁人

一般路过通厨,究极混邪杂食人

【六通】孽缘 2

预警及前情请看1 。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执行官。”六阶战士看着坐在高强度防爆玻璃后的通天晓戏谑道。

 

 

 

 


  这里给通天晓的第一感觉是寒冷。

  塞伯坦人对温度不太敏感,赶在外界气温影响内部零件之前,他们的温控系统就能自动调整好与环境相适应的热输出功率。作为一名老练的执法人员,通天晓的上一份工作有40%的时间都辗转在各大收押所或监狱一类压抑窒息的机构之间,他把自己的温感系统和逻辑模块读数进行比对后说服自己现在体验到的这股寒冷只是错误的反馈信号。

  在前执法官的经验中这样的地方常用来收押那些重刑犯中的离群者,正如陪伴这座建筑的也只有常年不变的苍凉的群星。一些没有被判处死刑的战犯后来被关押到这些地方,度过了比死刑更孤独、更痛苦的服刑期,每个恒星周期都有数十起自杀案件安静地被写进日志简报中。长时间呆在狭小的牢房会滋生幽闭恐惧,安静而封闭的空间可以给人安全感也可能引发完全相反的错觉,更重要的是,你处在太空中,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陨石一样被淡忘和忽视。对那些昔日威名远扬并以此为傲的犯人而言,这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方式。宇宙的寂静和黑暗会由内而外蚕食你,直到你开始淡忘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这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需要心理专家。遗憾的是大部分太空监狱的情况远不及地面上的任何一座常规收押所,因为没人想大老远跑到一个孤立的移动堡垒上与恶劣的工作环境、沉默寡言的共事者和危险的病人作伴。老实说,通天晓并不同情任何一个在这里被压抑和逼仄折磨致死的囚犯,这只能算他们必须偿还的债务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但他的态度是一回事,人权法的规定又是另一回事。对那些刑期不长不短仍有改造希望的犯人,这里的另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在看好他们的同时确保这些可能改邪归正的潜力分子没变成疯子。

  和六面兽的会面被安排在上午第一轮探视时间。前执行官说不出看到六变金刚带着那些夸张到甚至有些好笑的挟制器具走进来时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对方在过去的两个月没有表现出过激的抗拒行为,这让人既欣慰又不安。六面兽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但通天晓得说那个该死的面罩总是严重影响他对犯人情绪的判断,让他每次都不得不连蒙带猜从对方那一成不变的光学镜头里挖掘一点普神才知道有用或没用的信息。

  前霸天虎走进来,他隔着玻璃看到坐在另一头等待的人是通天晓时显然愣了一下。可以理解,前执行官想着,如果是我,我可能会觉得自己走错房间了。但这并没有改变他难看的脸色,一个牺牲自己的工作时间办理探视手续还得被迫起大早赶飞船的人的难看的脸色,通天晓不知道,但他觉得自己现在还有点起床气。

  六面兽似乎并不在乎前执行官脸上的表情。“我应该惊讶吗?”他说着走过来坐下了。这间屋子很宽大,中间被一面合金墙壁隔开,只留出了很小一个缺口安装防爆玻璃以供交流。显然,这个观察窗的尺寸不是给大型机设计的。但至少通天晓还能看见犯人的脸,他是说,犯人戴着面罩的脸——他甚至有些怀疑六面兽的面罩下面到底有没有脸——而他刚好也不关心对方除了脸以外的地方在做什么(关心也没有用,哪怕下一秒这个重刑犯就挣开束缚打穿墙面然后把周围的人全撕成片儿了也没有用,米尼莫斯想自己会尽全力抵抗但,总之,大家都知道没有用。所以他决定不花心思去思考那些没用的)。“你看起来精神不错。”他评论道,然后收获了六变金刚一个轻蔑的鼻音。“你很擅长没话找话,”六面兽回答,“说正事吧,执行官。为什么找我?”

  他那不可一世的欠揍脾气倒是一点儿没变,这让前执行官松了口气。“如果你这样想,恐怕要失望了。”他微微向后靠,密切注视着囚犯脸上的情绪变化:“我没什么正事跟你谈。确切地说,这次探视是自发的,我需要向你确认一些事情。”

  “什么?”

  “确认你待在这儿不会精神错乱,”通天晓说,“另外,我认为你有必要接受定期的心理咨询。等我离开时会再次向狱警建议的。”

  六面兽沉默了一下。随后他回答道:“你天真又自大,通天晓。迟早有一天你会亲手把你自己送进坟墓。”

  前执行官并不生气。多年来的审问经验告诉他激烈的言语背后往往隐藏着截然相反的想法或认知。“那一天会到来的,但不是今天。”他说,“在结束服役之前,你无权拒绝政府对你的任何关照。”

  “你想这样渗透我。把我变得和你们的那些可悲的被操纵的小汽车人一样,心甘情愿当一个螺钉,从不思考自己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六面兽凑近玻璃,他想伸出手指点一点那道屏障,结果在触碰的瞬间被保护电流激开了。“哈,”他不屑地看着通电的玻璃,“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渗透成功了,又有什么用武之地?指望我在监狱里做个五好囚犯,兢兢业业地度过我剩余的生命吗?”

  “如果你表现良好,是可以减刑的。”通天晓叹了口气。“你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是你自己不去想而已。另外,不要总是把派别挂在嘴边,大家都是塞伯坦人,没有区别。”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比起汽车人,霸天虎的哪一项行事风格如此吸引你。”

  这个问题他问过许多犯人,并有些吃惊地得到了成百上千个不同的回答。前执行官本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会高度一致,至少大同小异。正是这些回答使通天晓免于派别偏见,他想,虽然六面兽的动机很好猜,但或许这一次也能听到一些与众不同的答案。

  “你话里有话。”六面兽说。见通天晓不回答,他又继续接了下去,“很早之前有人对我说过这些,只不过他们比你更直接。虽然愚蠢,但比你给人的感觉好得多。”

  和犯人打交道的必经之路:承受诋毁。前执行官深谙此道,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可没有那么脆弱。不过这位六阶战士的反应稍微有些奇怪,他觉得六面兽似乎太过倾向于批评和反击了,无论是对谁,六变金刚仿佛总把对方说的话当成一种责难或陷阱。通天晓有些怀疑,他继续着和前霸天虎的对话,暗暗观察对方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不易察觉的情绪,他需要更多证据证实自己的猜想。

  “我给人的感觉一向不太好。”通天晓说。“你不用担心自己被区别对待,事实上,我的同事也这样说我。无意冒犯,但我并不是在针对你。”

  “别指望你的苦肉计对我有用。”六面兽头也不抬地说。

  瞧,又开始了。前执行官承认他用了一些审讯技巧,但每次总能被前霸天虎精准地弹回来。

  “收割者。”他点出六面兽的回答里模棱两可的部分。“你拒绝了他们的邀请。据我所知,你是在去寻找龙头部队的时候遇上他们的……?”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龙头部队是你的下属,是吧?…这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你说的就好像你自己相当了解霸天虎的内部关系。”六面兽说,“你搞错了,我是单干的。那些家伙,随你怎么称呼他们,但他们不是我的下属。不能算是。”

  “什么样的关系还能让你亲自跑一趟,从收割者手里把人救回来?”通天晓是真的很好奇,他拿起数据板看了看然后情不自禁地问:“说实话,霸天虎能给你的东西太有限了,不是吗?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你并不打算一直待在这个阵营里等着威震天把任务撇给你吧。那明明可能是你脱离派别的最佳机会。即使你不加入他们,之后也可以……”

  “我发现你绕来绕去,最后还是会回到这个问题上来。”六变金刚打断了他。“谁能想到刚刚还叫我不要把派别挂在嘴边的人现在却说着跟我一样的话?”

  “你说的对,事实上,我已经花了太多时间去纠正你那些积重难返的陋习。”前执行官看着坐在玻璃那头的囚犯,“我尝试和你交谈,而你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理解成信息炸弹,以为我在审问你,或者企图用别的什么方法陷害你。这才是根本原因,”他一字一句地评论道,“你太疑神疑鬼了。”

  “如果你不想审问我,就无法解释你出现在这的原因。”六变金刚显然并不买账。“我不记得我答应过你会接受你的探视,也不记得我承诺过会如实回答你所有的愚蠢问题。你的一切行为都表明,你想拉拢我。如果我不配合,你就会用手头搜集到的信息搞点暗箱操作,让我消失。你告诉我战争已经结束了,而你和你上面的不知道哪位大人物却在背后暗暗做这种事情?”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六面兽?”通天晓的目光扫向了别处,他想尝试一下做出心不在焉或是无视对方的动作,但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实践过。“我在想自己是哪里有毛病才非要折腾两天给自己折腾到这里来跟一个有被害妄想的重刑犯说话。你或许说的没错,我是想拉拢你,但是作为高度先进的法治社会中的一名守法公民拉拢你,如果你不配合,那么谁也救不了你,甚至没人在乎你到底去哪了。那种时候,你才是真的消失了。”

  六面兽盯着他,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执法官?”

  “我当然知道,我——”

  “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鼓动我越狱。”

  通天晓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话音刚落两个执法人员就冲进来将通天晓拉开了,他看到对面的六阶战士也一样,但那边似乎发生了点微小的肢体冲突。“你们必须立刻终止谈话,”他听到狱警说,“把犯人押回D区!接下来的两个月循环某人要在禁闭室度过了。先生,请你跟我们来。”

  前执法官离开前最后瞥了一眼观察窗,他在六阶战士的光学镜里看到了一丝恶毒的笑意。

 

 

 

 

  “通天晓先生,很抱歉,但我们不认为继续允许他和您见面是明智的。事实上,他现在不被允许和任何人见面,”接他电话的执勤狱警这样说,“如果他再被发现有这种僭越法律的行为,我们会考虑采取更严厉的措施。”

  前执行官回忆着昨天的通话,他双手合十压住鼻梁低下头。又一次!他又一次搞砸了,确切地说是他们两个都搞砸了,总之他已经没心思去深究责任到底在谁身上了——你说得对,米尼莫斯当然希望六面兽接受严厉的惩罚,他甚至希望来点更致命的,因为所有迹象都表明一场屠杀快开始了,这可不是关禁闭的好时候——你永远不可能去挫一位六阶杀手的锐气,不过承认自己是在火上浇油比承认前一句话要简单多了。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米尼莫斯。”坐在他对面的心理医生说道。她是一位温柔的女士,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和这样的人相处一开始让通天晓感到不适应。但几次会诊后他发现和她待在一起有助于火种平静,让他远离自己的强迫症和疑心病。尽管如此,他依然怀疑大多数她向自己提出的建议,就实用性而言它们并没有展现出多么超群的作用。

  “抱歉,但我感觉糟透了。”他扶着头雕说。

 

 

  “……我完全无法和他交流,我…”米尼莫斯摊开手掌,他正在讲述自己先前的失败经历:“无论我说什么,他总有办法把谈话引向他想要的方向。…但那并不意味着对他自己有好处,至少我不这样认为,如果他愿意放弃哪怕一次钻牛角尖的机会,都有可能争取到比现在更好的结果。”

  “我简直不知道是该用聪明还是愚蠢来评价他。”最后他这样总结道。“又或许两者兼有。”

  医生静静地听完了前执行官的陈述。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微笑着眯了眯眼。“好吧,米尼莫斯,”在确认对方已经完成全部陈述后她说,“你所描述的这位有个性的先生……他是你的什么人呢?”

  通天晓哽住了。他思索了一下,震惊地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一个单词来描述他和六面兽的关系。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是这样说:“我做过他的律师。”

  “那么,他是你的委托人。”

  前执行官犹豫了一下:“…不能算是委托,我只是被政府指派。”在我们因为这件事结识之前,他甚至从没见过我,也没想过会让我做他的律师,米尼莫斯这样想着,但他并没说出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的相识纯属意外。”医生说。米尼莫斯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他没反驳。医生注意到他有些局促,她安慰道:“别担心,许多美好友情的开始都只是意外。”

  “什么?我从没那么想过。”米尼莫斯听到这话惊讶地回答,“他不是我的朋友,他……呃……我…我们曾是敌人。内战时期。我本应该逮捕他,但他消失了。”

  “是这样吗?”医生小姐笑了笑,“你们现在的情况听起来确实还不像朋友。”

  “这不是两三句话就能说清的。”前执行官心情复杂地嘟囔了一句。“他现在不归我处置,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甚至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但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让政府无以招架。”他表情严肃地盯着地板,“因为我和他有过四次谈话,我在想,能不能继续保持和他的沟通,或许我就能够评估他未来再次犯罪的几率,并及时告知政府。”

  米尼莫斯意识到自己越说越偏。这是一部分事实,但不是全部。他很苦恼自己要如何把剩下的事实添加进来而不会表现得语无伦次。

  “……而且,不管怎么说,如果我能在这个过程中做通他的思想工作就更好了,”他斟酌着,“我们曾经是敌人,但他的情况和我了解到的有些偏差,我想尝试说服他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

  医生小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声音轻飘飘的:“我明白了,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建议呢?”

  “我不知道,”米尼莫斯失落地回答,“我早就预想到这会有些困难,但……和他交谈还是让我对我自己的工作能力产生了怀疑。”

  “工作?”

  “我知道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前执行官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和他交谈让我难免动用我的……呃…我过去的一些工作技巧。我没有恶意,事实上,我一直在尝试按照你先前给我的建议和他沟通,但效果并不好。”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补上一句:“我想我还没有完全适应像这样和其他人交流。”

  医生小姐没说话,她低下头在会谈笔记上写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抬起头来。“你瞧,这个问题其实相当好解决。”她说,“如果一份工作让你感到不舒服,你只需要停下来。我的意思是,停止这种无意义的交谈,将他交给政府吧。”

  米尼莫斯愣了一下。“你误会了,”他急忙想解释,“这不是一份工作。我是自发这样做的,只是现在遇到些困难。但…”

  “交谈在一些情况下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手段,但效果同样因人而异。”医生小姐平静地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有些个体就是无法通过这种方式与他人建立信任关系。比起现在这样,我更建议你把这种事交给专业人士来做,比如心理医生。”

  米尼莫斯摇摇头。“如果不是因为监狱方面一直拒绝我的提议,我也不至于如此担心。他确实更需要一个心理医生,而不是一个审问者。我知道自己可能会把情况变得更糟,但我又不能坐视不管。——那不符合我为人处事的原则。”

  “你的意思是除了你自己,没人会主动为他做这些事。”

  前执行官一时无话,过了许久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医生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米尼莫斯,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很多遍了,”她的语速轻微地提高,“我可以帮助你了解你自己,告诉你如何融入到新的生活和集体里,但前提是你不可以强迫自己。你总是擅自揽下一些不属于你的责任,正是这种行为让你无法从你的过去里摆脱出来。如果你一直与你过去的职责和习惯纠缠不清,”她停顿了一下,“你永远无法真正开始新的生命轨迹。”

  米尼莫斯听了这话,他感到又惊又气。“无意冒犯,但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提高了音量,“你在让我放弃他,却把这说成是我开始新生活的必要条件。我不理解,如果我必须为了成全自己而违背道德准则,那我和我曾经的敌人们有什么不同?”

  医生平静地看着他,既不赞成也不反驳。这让前执行官有些不自在。

  “通天晓。”她突然说。“这不是你的名字,对吗?你和我谈起过,即使人们现在仍然叫你通天晓。这个名字代表着你的过去,你曾经的职责和生活。你所信仰的东西。”

  “我说你可以不穿那身装甲来找我,你也确实照做了。你还和我提起过你不久后就会销毁这身装甲。”她问,“你为什么想要这样做?”

  米尼莫斯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和他们刚刚在讨论的主题有什么关系。他疑惑地看着医生,但对方似乎只是在等待他的回答。于是他只好说:“我的朋友,他告诉我我应该让世界直视我的眼睛。我仔细考虑过,我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你的朋友建议你这样做?只是这样?”

  “脱下装甲并不代表我会一并卸下我的原则。”米尼莫斯回答,“装甲只不过是一个象征。过去的象征。我不是为了成为通天晓才穿上它,也不是为了做回自己才销毁它。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动机的话,我正是为了让其他人了解这个想法,才这样做的。装甲存在或不存在,我都只说自己该说的话,做自己该做的事。”

  医生又在笔记里写了些什么。她说话的语速不快,做记录时却是下笔如飞。“通天晓和米尼莫斯,在你看来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她一边写着一边问,“你的过去和现在?你的外表和内心?他们都是你,还是都不能完整地概括你?”

  前执行官低下头仔细思考着。他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在一次次地寻找合适的措辞。

  “我认为二者没有区别。”末了他看着医生的光镜笃定地说,“这只是两个名字,它们不能决定我是谁。人们应该通过我的言行了解我,而不是通过我的名字和外表,还有那些已经老掉牙的故事。”

  医生小姐脸上的严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些许欣慰的微笑。米尼莫斯看着她,暗自思忖自己刚刚是不是又被开了个玩笑,他常常感到在那样的笑容面前像个傻瓜。

  “很高兴看到你的自我认知依旧如此坚定,米尼莫斯。”她现在写完了一块数据板,把它收起来放进了办公桌右侧的抽屉里,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消失。“或许,你可以试着对自己再自信些。”

  “我还是不太明白这和我们刚刚讨论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前执行官一头雾水地回答。他回想起自己和六变金刚的几次交谈。“如果我不能让别人信任我,只靠自信又有什么用呢?”

  医生站起身,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了。米尼莫斯感到微风一阵阵地吹拂进来。“做你该做的事,”她逆光站在窗旁回答道,“问你自己:你为什么这样做?你希望他怎么做?还有,他希望你怎么做?”

  “你想知道我怎么看吗,米尼莫斯?”又一股带着温度的气流涌进房间里,它们四散开来时医生这样问道。前执行官点了点头,他听到医生的话仿佛也随着那些温暖的空气在屋里飘散开,从装甲的缝隙中一点点渗透进他的内部线路。

  “我觉得你想和他做朋友。”她说。

 

 

 

 

  再见到六面兽是三个月循环之后。在那之前通天晓花了点时间消化自己与医生的对话。这样的交流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意识流了,前执行官无力地想着,解读那些话语里的隐晦信息从来都不是他的长项,况且万一他在哪里理解错了医生的意思,把事情变得更糟了怎么办?

  每到这时他就会想起那位好脾气的小姐对自己说的话。“你可以试着对自己再自信些。”自信些,他自言自语道,在哪里自信些?通天晓对自己的工作能力一向很自信,但在其他方面却不尽然,大多数场合下他只感到难以言述的自卑。工作是他逃避自卑的方式,久而久之却将他与他的朋友和同僚们隔离开来。他不知道时下最流行的涂装,不了解发生在部门里的八卦,不清楚最受欢迎的旅行地在哪里,也没见过其他人在休息时间是怎样消遣的——他只遇到过同事们聚在一起玩纸牌,但他从没玩过,也没什么兴趣。他不太习惯和一群人闹哄哄地挤在一起聊天,他想其他人也一样,自己的加入只会破坏他们的兴致。

  算上之前因为出言不逊而被全方位封闭管控的两个月,六面兽大概已经五个月没见过除了执勤狱警以外的任何人了。前执行官每两个月循环就会打电话过去询问探视许可,上一次他得到的答复是只能通话不能面谈,而且时间最多只有半个塞时;通天晓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非常担心万一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又没来得及解释清楚,会不会引得那个内心敏感的六阶杀手在天上直接暴走。好在这期间竟然没有传出任何关于这位前霸天虎的负面新闻,这让前执行官稍稍松了口气。

  “你简直阴魂不散。”这是六面兽见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

  通天晓没心思跟他争辩。他正忙着在心里埋怨自己算错了时间,本该再过一个月后打来的。连日工作让他的生理和精神都有点吃不消,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和重刑犯谈话的好时机,但又不好意思撤回已经提交的申请,只好硬着头皮请了假转来对付这个比工作更让人疲惫的家伙。

  “你怎么样?”他无视了前霸天虎的挑衅,直接拉开椅子坐下来。问完之后通天晓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向一个囚犯询问他的服刑生活怎么样,换了他自己也会以为对面是在幸灾乐祸。他有点尴尬地看向坐在玻璃后面的六面兽,无比希望自己刚刚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去。

  六变金刚发出一个嘲讽的鼻音。“你还真是热衷于当所有人的好爸爸,是吧?通天晓。”他挖苦道,“关心别人之前先管好你自己吧。依我看,你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前执行官听着前霸天虎毫不留情的尖锐批评,并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六面兽一旦开始对他说些恶毒的话,他就会回想起自己和心理医生的那次交谈,想起关于信任与朋友的那部分理论。“你很讨厌被探视?”思考了一会后通天晓决定换一种风格,他直截了当地问,“我还以为这儿的生活会很无聊。有个人和你说话总归比待在牢房里生锈好,不是吗?”

  他看到六面兽猩红的光学镜头不自然地闪烁了两下。六变金刚显然有些迟疑,他沉默了很久,搞得通天晓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对方用沉默来表达抗议。在前执法官差点就要忍不住开口缓和气氛的时候六面兽终于打开了发声器,然后他就听到了五个月以来这位脾气古怪的六阶战士说出的第一句既不像挖苦也不像嘲讽的语气中肯的话:“不讨厌,但我也不喜欢和人交谈。”

  简直是胡扯。通天晓暗自调侃道,每次想怼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惜字如金。他抬起头来,发现六变金刚正安静地打量着自己,对方的视线从窗口里能看见的部分自上而下地扫过,然后又转回来锁定在自己的脸上。虽然被六面兽注视着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压抑,但通天晓还是被盯得浑身发毛,他目光飘忽了一阵然后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六面兽短促地回答。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然后他又开口说:“你很奇怪。”

  “什么奇怪?我明明很正常。”前执行官理解不能,他有点生气地反驳回去,“在我看来你才是最不正……”

  通天晓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他有点错愕地看着眼前别过脸努力憋笑的六阶战士。认知数据库又该更新了,前执行官一脸怨念地想,他一边疑惑着一边不自觉地回忆起之前遇见霸王时的惨痛经历,然后隐约感到火种仓都跟着一起刺痛起来。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留下ptsd了。

  “别笑了,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过了一阵通天晓终于忍无可忍,他觉得六变金刚的反应让自己在这个房间里所有执法人员的心中颜面全无,这样尴尬的事他倒不是没经历过,但他同样誓死捍卫自己生气的权利。“六面兽!你在听我说话吗?”见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停下,他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别笑了!”

  六变金刚终于转回来。“有意冒犯,”他带着笑意故意继续刺激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执法官。”

  通天晓满脸无奈地看着犯人志得意满的样子。结果他突然想到六面兽的面罩也许是为了掩盖他那差劲的表情管理能力,心情一下好了许多。但随即他又被自己的心理变化震惊到,赶紧摇了摇头,警告自己不能对外表现得这么幼稚。六面兽见他脸上的表情一会轻松一会凝重,还突然自顾自地摇起头来,好笑的同时忍不住发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心理斗争?说出来让我也听听,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些建议。”

  “省省你的挖苦吧,六面兽。”通天晓黑着脸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恶劣。亏我一开始还觉得你和另两个有些不同,现在看来你们六阶在恶趣味这方面倒是出奇的一致。”

  六变金刚听了这话,态度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你说什么?”他瞬间收起先前散漫的笑意,声线里混进一丝冷峻:“你有什么资格,竟敢将我和那两个螺栓混为一谈?”

  “‘混为一谈’?”前执行官气极反笑,他不知道这个六变金刚到底是妄自尊大还是厚颜无耻。“沆瀣一气,你听说过这个词吗?我倒是很想问问,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住口,通天晓。”六面兽的声音由冷酷转为愠怒,磁场夸张地向外张缩着。“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刚才的话。”他丝毫不掩饰声线里外溢的危险气息,此时此刻前执行官才终于感受到来自一个拥有屠戮行星的毁灭力量的超级战士的压迫感:“再敢这样擅自评价我,我保证你会面临无法承受的严重后果,而我一向说到做到。”

  他们僵持着。六面兽显然不打算让步,而通天晓注意到正在严密监视探视过程的狱警们已经端起枪和钳制器来。不能让事情再发展成上次那样了,他想,搞不好会有人受伤。他看着对面剑拔弩张的前霸天虎,那双红色光镜中流露的神情像是要直扑过来将自己狠狠撕碎。

  他妥协了。不能把那些无辜的火种全压在上面。“对不起。”通天晓说,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跟这个明显是在无理取闹的前霸天虎道歉了,每次对方都用这种方式施加威胁,想必是牢牢抓住了他们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于是这一招屡试不爽。前执行官觉得憋屈极了,但他对此无可奈何;他知道自己总得先把这个巨型幼生体哄开心,然后才有机会进一步谈些别的。

  “对不起,”通天晓继续说,“我没想故意中伤你。我只和你们中的两个交过手,你得理解我的认知会有些偏差。总之,对不起。我收回之前的话。”

  六变金刚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通天晓差点就接受了自己今天会死在这儿的事实。“你不会想和我交手的。”过了一会他听到六面兽说,“我只要出手,就绝不会留给你坐在这里高谈阔论的机会。”

  “那两个白痴。”六变金刚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前执行官知道那是他默默收起杀意的表现。“一个是只想着在战争里捞一笔好处的蠢货,一个是对打败威震天有种病态执着的疯子。自我感觉良好,却还在交手后让你活着。”他满口讽刺地评论道,“真不知道威震天怎么会容忍这样的家伙成为六阶。”

  通天晓静静地听着,他发现六面兽对另两位六阶战士的评论竟与自己不谋而合,这种感觉有些怪异。“威震天在意的是力量,不是他们内心的想法。”他见六变金刚似乎停了下来,于是借着这个机会插话进去,“你既然与他相处过,应该知道他是个善于将各种力量控制在股掌之间的家伙。”

  “用不着你提醒我。”六面兽毫无感情地回答。然后他便不说话了,目光转向一边,像是在思考什么。前执行官注意到他的光镜暗淡了下去。

  “好吧,但我还是没看出你们的不同究竟在哪。”通天晓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说,并赶在六变金刚再度暴怒起来之前解释:“黑影在乎利益,霸王追求力量,不管怎么说,他们总归还带着些目的。你呢?”

  他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上一次是在开庭前,结果却被六面兽反客为主教导了一番战略技巧。前执行官一直在思考,一个六阶执行人,除了令两派同样闻风丧胆的破坏力外再没有过其他负面传言,为了下属拒绝一个明显更加有利的派别邀请,不愿和敌人苟同却在话里话外与同僚们划清界限,不拒绝沟通但言语里满是针刺。他无法解释这个前霸天虎的种种反常行为,在与他交谈了几次后也只能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然而今天的对话却加深了他对这个结论的置信度。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六面兽在这一点上一直闪烁其词,还有他那强得出奇的攻击性,交谈中的疑神疑鬼,夸张的自我评价。原来如此。通天晓想,他有些惊讶,原来他人眼中强大到恐怖的杀人机器也会遭遇这样的难题。

  原来这个六阶战士也会感到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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